洞穴的暗河中,藏着我们最深的恐惧和渴望

作为一名旅行家、思考者和写作者,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足迹抵达过群山、荒野和古道,而在《深时之旅》中,他来到了让大部分人都感觉陌生的领域——地下。“深时”,便是用来描述地质时间的术语,是“地球那令人晕眩的漫长历史——时间从当下向前向后无尽延展。”虽然让现代人感到陌生,但地下世界和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一直息息相关。岩洞中的稚拙的手印和绘画,穿越数万年,告诉我们祖先的日常生活;墓穴,曾是所有人类的最终归宿;还有矿洞、钻井、城市的地下系统……麦克法伦迷恋于地理形态和人类心灵之间的关系,他感到,地下应当是他探寻的终点,“下沉是种召唤。”他引用一首诗说。在本书中,他去了你能想到的所有地下世界,从中石器时代藏骸所、深海实验室、森林菌根网络,到双生地下城、地下无星河、战时万人冢,再到古老的洞穴岩壁、冰臼、核废料处置库……可能这是他所有作品中,最具有冒险气质的一书,而在此同时,他也没有忘记他标志性的旁征博引,和对历史、文明、人性的不断思考。他说,“我见到了一些希望自己永远铭记之物,也见到了一些宁愿从未目睹之事。”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摘录了《深时之旅》中的一段,罗伯特·麦克法伦来到了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下暗河系统,他找到了洞穴潜水者们所追寻的平静和狂喜吗?《深时之旅》;罗伯特·麦克法伦/著、王如菲/译;文汇出版社;/7“联结”与“完成”是许多洞穴研究者的志向:证明一条河的贯通并找到它与其他河的汇流点。在《黑暗召唤》(TheDarknessBeckons)中,马廷·法尔(MartynFarr)讲述了洞穴探险者吉奥福·伊登和“狗熊”奥利弗·斯坦森的故事,他们花了四年时间尝试连通英国约克郡谷地的两个洞穴——金斯登·马斯特和凯尔德·海德洞穴。两地相隔一点二五英里,由一系列地下水道连接。这条路径被称为“地下艾格(指瑞士境内的艾格峰,海拔米,因山势险峻被称为“欧洲第一险峰”。)”,可见其险要。通道寒冷的水中含有大量泥沙,能见度很低,且可供潜水者浮上水面更换氧气瓶的气穴极少。在伊登和斯坦森考察早期,曾发现一具五年前遇难的潜水员的尸体。他们二人最终在一九七九年一月十六日成功实现两个洞穴的连通,鉴于条件如此恶劣,这着实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八个月后,“狗熊”斯坦森在自己塞德伯的陶器工作室中自杀。他将一副全脸式潜水面罩和调节器套在头上,连上窑炉的燃气设备,然后在沙发上躺下,就这样死去了。世界上长度排得上名号的水下系统,很多都经由地上毫不起眼的池塘进入。德国名为“蓝泉”的小湖就是这样的一处入口;还有一处位于挪威中部,名叫“普鲁拉”,已夺去两位潜水者的生命。南非北开普省的卡拉哈里沙漠边缘的“博斯曼斯加特洞”,又被称为“布须曼人洞”。看上去只是个小池塘,实际上这儿是一个深达八百八十五英尺且被水淹没的洞穴的入口。“布须曼人洞”,表面看上去很普通历史上利用潜水设备潜至七百九十英尺深的人只有几十个。挑战这个潜水深度,死亡率很高。而即使是幸存者,超深潜水也会对其身体造成可怕的损伤,包括肺部损害和听力丧失。一九九四年,年轻的潜水者迪恩·德雷尔在布须曼人系统深处遇难,他的遗体嵌在底部的泥沙中,十年后才被人找到。为了给他悲痛的家人一个交代,人们绞尽脑汁制定了计划,试图取回遗体。领队是个英国人,名叫戴夫·肖,在试着将德雷尔的遗体放进事先准备好的丝制包袋时,他被自己的安全绳缠住了。另一边,因在水中浸泡了十年,德雷尔的脖子软化了,当肖设法移动德雷尔的头部时,后者的颈部松动,头便与身体彻底分离,从肖身边漂过,德雷尔的眼睛似乎正透过黑乎乎的护目镜凝视着肖。这一幕被肖的头戴式摄像机拍了下来。惊慌之下,肖的呼吸和心跳加剧,没过多久,便因为二氧化碳积聚而窒息身亡。肖遇难四天后,其他潜水者返回该洞穴。令人吃惊的是,肖的身体漂浮在洞穴顶部附近,手电筒依然亮着,挂在他身下。手电筒的光柱正对着德雷尔的无头遗体。肖在死后实现了他此行的初衷——让前辈的遗体重回光明。戴夫·肖生前多年来,我只能将这些对深水、暗河和深渊的追求,理解为死亡本能驱使下的一种激烈状态,其激烈程度甚至胜过最无畏的登山者。极限洞穴探险术语往往跟向死而生和神秘主义有关:延伸的通道叫“死路”,还有一些通道通向“终点坑”“窒息区”,最深最远的区域被称为“死区”。不过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极限洞穴探险和极限登山一样,这类出于死亡本能的行动还有另一层意味。潜水者和洞穴潜水者常用狂喜和超然形容他们的经历。曾潜至布须曼人洞七百九十英尺之下的英国潜水者唐·雪利(DonShirley)说:“在水里的时刻太美妙了。你处在一个绝对的、完全的真空中,就像在外太空。没有上帝,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和接下来的千分之一秒。那环境不会给人任何威胁感,只有彻底的平静。”自由潜水者纳塔里亚·莫尔查诺娃(NataliaMolchanova)也有过类似的描述,她形容在水下时仿佛自我消解了。莫尔查诺娃是最早在蓝洞进行自由潜水的人之一,蓝洞是红海的一个落水洞,深三百九十英尺。蓝洞的侧壁上有一个开口,被称为“拱门”,由此可以进入公海。据说在这儿遇难的自由潜水者和水肺潜水者超过一百人,他们受复杂渴望的驱使来到了蓝洞深处。莫尔查诺娃仅凭一口气就安全完成了蓝洞潜水,这是相当惊人的成就。在二○一五年八月的一天,她在西班牙伊维萨岛海岸进行一次消遣性的潜水,深度不过在一百至一百三十英尺之间,对她这种天赋异禀、经验丰富的潜水者来说,本是轻而易举。但是她再也没有浮上来,遗体也未被找到。“我感受到了非存在。”莫尔查诺娃在一首题为《深度》(TheDepth)的诗中写道:永恒黑暗的寂静,以及无限。我越过时间,时间注入我身体于是我们变得不可撼动。我的身体在海浪中迷失……变得像它的蓝色深渊还触摸到海的秘密。在探索地下世界的这些年里,我只去过一次水下迷宫,那次经历让我稍稍理解了雪利所说的“平静”。那个迷宫在匈牙利布达佩斯市中心下方,多瑙河的布达城一侧。和我同行的是匈牙利地理学家、洞穴探险者、登山者绍博尔奇·莱尔-奥西(SzabolcsLeél-ssy)。布达佩斯城的一部分建在石灰岩上,它的“看不见的城市”既包括矿道网络,也包括因温暖上涌的溶蚀性水流而形成的洞穴系统。一个炎热的夏日夜晚,街道两旁的树上虫鸣阵阵,我和绍博尔奇钻过厚重铁门的缝隙,打开嵌入基岩的门,进入一条从石灰岩里炸出的地道,来到城市下方被水淹没的洞穴。这里超过四十五万立方英尺,是城市地道网络的入口。多年来,洞穴潜水者从这里出发,绘制布达佩斯水下迷宫的地图。我和绍博尔奇从洞穴边缘进入水中,在这城市下方的隐秘空间里惬意地漂浮了一个小时。每当我回想这段经历,都觉得如在梦中。那里的水来自地底深处,温度维持在二十七摄氏度。黑暗中,能感觉到极大的深渊在身下和周围展开,可我并不觉得眩晕,只偶尔感受到精神的冲撞。水清澈得出奇,我的四肢在水里动来动去,似乎它们并不属于我了。绍博尔奇说:“这儿,我在石头里找到了安宁。”我们偶有交谈,此外便是大段的沉默。在子宫一般的空间里,我感到罕有的放松。“离开之前,你应该看一看真正的迷宫入口。”绍博尔奇说。他游到洞穴深处的一面墙前,我跟上去。他说:“现在,沉下去,睁开眼睛。这里的水对眼睛没有伤害。”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将手举过头顶,双脚并拢,排掉肺里的空气,缓缓沉了下去,留下一串迅疾的气泡。在大概十英尺深处,我的头颅和皮肤感受到水的压力越来越大,我扇动双手保持平衡,睁开了眼睛。水温柔地压在眼球上,我面前是个黑洞洞的地道入口,通向石头里面,洞口大小足以将我吞没,石头边缘很是平滑。在那异常清澈的水中,洞口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就像人站在高塔边缘时会很想跳下去一样,我当时也产生了向那洞穴深处继续潜泳的强烈渴望,这时,我的氧气刚好耗尽了。(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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