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队长就敲响了挂在村中大樟树下用一截铁轨做成的钟。这钟声就像是催命鬼的号子，让整个小山村一下子就从沉睡中醒来了。村民们很不情愿地爬出了被窝，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于是，一时间呼儿唤女的，打狗赶鸡的，提着裤子上茅厕的……就像一曲凌乱的，极不和谐的大合唱，在小山村的黎明里奏响。
时令已经入冬，但村里还有一项大事必须在年终前完成，那就是决定明年收成的石灰必须烧出来。
明朝贤相于谦写了《石灰吟》，赞颂石灰的高贵品质，这也是他自喻的象征，借诗言志。他写道：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尽管小山村的农民几乎不知有于谦这样一位历史人物，更不懂有这样一篇名垂千古的《石灰吟》，但石灰的作用都心知肚明。至于烧石灰，更是一年到头的重头戏。
因此，烧石灰在当时农村是要提前统筹安排的。村里青壮劳力负责开山放炮炸石头，再将石头运到石灰窑。而妇女和老年人则负责砍柴，将村里山地里的乔木和灌木砍倒，等晒几个冬日后，再成捆成把地运到石灰窑四周堆放。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将石头搬进窑里进行堆砌。这可是个技术活，必须由老师傅来指挥和亲自动手。因为烧石灰不能将石头乱丢到窑里，而是要先将窑门与火塘建好，再一层层错落有致地将石头从大到小堆砌，高出窑面的石头，外围还得用水砖砣砣围起来，活像一个碉堡。最后才可以在窑下灶门烧火。
这天就是窑下点火的日子，全村劳动力必须到齐，赶在太阳出来前举行祭祀灶王爷的仪式，目的就是保佑今年烧石灰顺利，不倒窑，不出砖碴碴，保证来年五谷丰登，有个好收成。
其实祭祀也简单，就是在窑门前放一张八仙桌，上面摆一个青瓷碗，碗里盛满大米，再准备3根即将点燃后插到米里的高香，碗前再摆3个敞口杯子，里面倒满酒，再捉一只大公鸡待宰。一切准备就绪。当东方旭日从山头升起的那一刹那，仪式开始。首先是鸣放鞭炮，接着是宰鸡，将鸡血绕窑前窑后到处淋洒。然后是点香，全村来参加的男女老幼，面向窑门肃穆而立，队长双手持香向窑门鞠3个躬，然后将香插入米中。接下来，由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开始点火，再将火投入灶门里，接着，大伙鱼贯而入，轮流往灶门里添柴，全部人都添柴完了，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虽然结束了，但灶门里的火却不能熄灭，必须不间断地燃烧下去，直至煅烧石灰成功。在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里，队长早就将村里男劳力排好了班次，两个时辰5人一班。妇女与儿童不准去窑边玩耍，这倒不是对妇女儿童有歧视和迷信，而是此处危险。烧石灰最怕的就是倒窑。石头经过高温煅烧后，会出现缩水和物理性质改变的现象。如果窑下灶门与火塘建造得不合理，就会有倒窑之虞。为何安排5人一组？除了添柴烧火外，还得时刻上下观察窑里窑外情况，马虎不得。因为之前出现过这类险情，造成过人员伤害。因此，安全生产也是十分重要的。
这一天队长安排头班的5人，除他自己之外，还有“火糖狗”罗玉元、“死恰恰”罗述忠、“黑粑粑”王本利、“辣不死”王大龙。此5人中除队长罗龙轩是中年汉子外，另外4人正是一等一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个个都有使不完的劲，是要他们先将窑里炉火烧旺，让接下来的人就容易烧火。
这4个精壮小伙子在队长罗龙轩的指挥下，正干劲十足地为窑内添柴烧火哩，他们个个都脱了棉袄，只穿一件内衣，仍然脸上挂着汗珠。别看这烧窑，也有技术可循，如果窑顶冒出的是黑烟，就证明火没有烧旺，浪费了柴火不说，还要增长煅烧石灰的时间。所以，如何烧好窑，使柴火充分燃烧也是有技术的。火要空心，人要实心。这是老百姓在劳动生产和日常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是很有哲理的。
罗龙轩尽管身肩队长之职，但为人爱讲笑话，人们才给他起了个海乐山的诨名。此时，他抓住“黑粑粑”王本利的事正在调侃哩。王本利喜欢隔壁村谢家姑娘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小子一根肠子通屁眼，有什么事总爱一股脑儿地说给发小“死恰恰”罗述忠听。你想啊，罗述忠为何有个死恰恰的诨名？那是因为“死恰恰是一种爱鼓噪的鸟啊。罗述忠那嘴口无遮拦，什么事经他一传，就尽人皆知了。
话说“黑粑粑”王本利在夏天的某个夜晚，爬到万乡河畔的一棵柳树上偷看邻村姑娘们洗澡，结果不小心给姑娘们发现了，姑娘们用石头把他打下树来，要不是他水性好，潜水跑掉了，他不当流氓给关到大队去才怪呢。说不定还有蹲班房，办学习班批斗的可能。所以，队长就拿他这件事打趣说：“黑粑粑，煤卵黑的，你看得鸡巴见，哪就给女仔家发现了呢?
黑粑粑王本利早就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回答。
“就怪那柳树枝太脆了，给他踩断了一根，那响声把他给暴露了。”死恰恰罗述忠早就抢着回答了。
“幸好他被石头打得掉在江里面，”火糖狗罗玉元接过话说，他一个密子(潜水)打出三四丈远，要是被那帮女仔捉住，那就有好戏看了。
“辣不死”王大龙好奇地问：当真一点都没看见？
“黑粑粑”没好气地说：“不信，你去试试！
“试不得！队长罗龙轩发话了。他接着讲了个故事证明为啥试不得。
他说桥渡村有个青年抽调去修石检水库，住在附近村子一户人家的阁楼上，每天收工回来，大伙都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就他一人什么都不干，早早就趴在床上休息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得了病，眼睛也成了“烂死眼”(红眼病)。只得将他从水库工地换回去。走的那天，他悄悄地对队长讲吃大亏了。队长问他吃了什么大亏？他说每天傍晚8点钟左右，要队长到他睡觉的地方，从木板墙缝里往下看就晓得了。
他走后，队长照他的话做了，从那木板墙缝往下看去，正好是隔壁家的澡房。队长马上就明白他为啥生病？为啥得了烂死眼了？那家可有个刚进门不久的漂亮媳妇呀。
队长并没有讲他看没看到新媳妇洗澡？而是严肃地说，偷看女人洗澡是违法的事，咱们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大伙就这样一边干活，一边打趣讲笑话，时间就过得真快，干活也不觉得累了。
接下来的日子，从窑门里掏出的柴灰也堆成了小山。这柴灰温度很高，将生红薯埋在里面，不消二十分钟，就会熟透了。又香又甜的红薯确实诱人流口水！每到这时，石灰窑附近邻村的红薯地，就遭了殃，害得红薯地的女主人会骂上两三天的村。
两天两夜后，这项烧石灰的工程圆满结束。再等十天半个月，石灰自然冷却后，就能将烧好的石灰搬运到仓库里存放。
这年烧的石灰只有80%合格，仍然有20%没有烧透，成了砖碴碴。不过队长也十分满意了。因为这烧出来的石灰，除了农田防治病虫害和平衡泥土酸碱度外，还是砌墙不可缺少的添加剂，也是农妇储存食物的干燥剂，用处太大了。
作者
老伙计，本名:罗龙辉，年出生，广西全州县龙水镇桥渡人。音乐科班出身，爱好文学，农村感悟颇深，业余写点小说、散文以及诗歌。曾在报刊杂志发表过作品。现居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