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子南头儿有条水沟,春夏水往东走,挨着村子那节儿,被挖的又宽又深。到了秋天,流水断了,只在这一节儿,聚了一坑碧绿的秋水,水里藏着一季的野鱼。村里有嘴馋胆大的小伙子,开始准备炸鱼的家伙什儿了。
在八九十年代的南阳农村老家,还曾有用雷管炸鱼的事儿,后来管得严了,想炸鱼,就只能用石灰代替,石灰威力小,有点瞎猫逮死老鼠的意思,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听听响,想炸个倒霉的鱼,也难。
夏天喝的南阳关啤酒瓶子,装小半瓶石灰,灌上水,赶紧塞住瓶口,往沟里一扔。“咚哧”一声闷响,沟岸儿树上的麻雀先吓个精光,树下的人往沟里张望着,眼巴巴看着水花过后,能不能浮上来几条白肚子鱼。
在我小时的年月里,对两种东西颇感神秘,一种是石灰,一种是电石灯,这两种都是单加水,就能产生让人不可理解的现象。八九十年代的农村,没钱的盖瓦房,有钱的盖平房,少数万元户还能盖楼房,不管盖啥,都要先发上一池子石灰。
我家住在坑边,这坑在村里算是大坑,也不知道啥时候人们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鸭子坑”,鸭子坑夏天能洗澡,能钓鱼,坑里还漂着长长的木头杠子,这是准备盖房打家具的人家,把树放在坑里沤,据说沤过的树不会长虫子,盖房更结实。
深秋的鸭子坑,水面消退,有打算盖房的人家,会在坑边挖一个四方坑,用来发石灰。石灰是小四轮挂着车斗,从蒲山拉过来的,多少钱一车已经记不清了,一百块恐怕买不来。
坑挖好,几个男劳力轮番挑水,水挑的差不多了,开始往水里扔石灰。随着石灰越扔越多,奇迹出现了,坑里的水开始翻花滚,咕咕嘟嘟冒着白烟,就跟现在吃的火锅一样。当然那时候是不会想到火锅,因为压根儿就没见过火锅,更别说吃了。
看见翻花滚烫的白汤子,有小孩子从鸡窝里摸来鸡蛋,让大人放在铁锨上,泡在水里煮起了鸡蛋。石灰和鸡蛋算是有缘,因为可以做变蛋。我姐不知道从哪个书本上学的做变蛋,自己开始动手做,钢精锅里和的石灰泥儿,鸡蛋放里骨碌骨碌,再拿出来放锯末里骨碌骨碌,变蛋有没有吃到嘴里忘了,只记得钢精锅被腐蚀了一层麻坑儿,落得大人一顿数落。
靠种庄稼盖房,并非易事。今年卖粮发车石灰,明年攒钱拉车砖头,着急接媳妇的,还要往亲戚朋友家借钱。发在坑边的石灰,是一个美好的期待,也常有把石灰发了,却依然攒不够钱的人家,就任凭石灰埋在土下面。坑水年年涨落,冲刷抹平原有的痕迹,以至于若干年后,还要拎着铁锨像考古一样,去发掘自家发过的石灰池。
盖瓦房,使的是蓝砖,蓝砖是农家自制的。自己和泥巴,磕砖胚,晾晒,然后拉到村东的土窑里烧砖。从泥巴到砖胚,怕下雨,天天听天气预报,预报不准,还得自己半夜爬起来观观天象。从泥巴砖胚到砖,也是日守夜看,生怕把一窑砖烧坏了。农民的艰辛,何止在种地上,他们如蚂蚁般勤劳无言,却又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红砖流行的时候,平房楼房也多了起来。村西过了公路,是村里最好的农田,成片的菜地,年年旱涝保收。也忘了是哪一年,从城里来了个大老板,老板盯上了这块紧挨南新公路的风水宝地,要在这里盖砖厂烧红砖。
盖砖厂可以,东地有害地不盖,却偏偏要毁这能浇上白河水的良田。村里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反对的总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扭得过官商那粗实的大腿。砖窑拔地而起,黑烟腾空,红火几年,留下几个深不见底的大水坑。再后来,土挖完,政策也严,偌大的砖窑,轰隆一声,炸平了事。
盖房是一家的大事,在吉日上梁那一天,亲戚朋友要来“搭梁”,搭梁就是现在的凑份子,拿上钱来递礼,中午吃顿高价饭。上梁的那天要放鞭炮,还要现场杀一只白老公鸡,在只有框架没有屋顶的房间里,来回扔几下。
时间来到九十年代中期,南下广州打工开始了,眼看着有子女出去打工的人家,一个个盖起了新房,村庄旧有的稳定被打破了。
一个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少男少女,坐上了南下的绿皮车,或者是双层卧铺大客车。他们只在春节时回村儿,穿着改色儿的衣服,梳着时髦的发型,嘴里还说着一口让老一辈嫌弃的普通话。
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村里自此没有了年轻人。当年洗澡时热热闹闹的窑坑,夏日里变得无比平静。少了那些炸鱼打鸟的少年,村庄里安静得没有一点生机,再后来,连中年人也出去了,村里留下一座座空房子,年年盼着主人归。
图片:张春光文:邱华献。图文乡土河南团队原创,剽窃必究。
往期乡村回忆:
1.上早学
2.红薯的记忆
3.公路翻车抢橘子
4.打防疫针的记忆
5.看电视
6.遛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