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乡村的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石灰坛子,用来储藏那些容易回潮发霉的物品。
我家的那个石灰坛子放在楼上,是个酱色广口瓦坛子,坛囗用一饼茶枯盖着。有走亲戚的回礼包,包括大糖、白糖、麻糖和饼干等,也有待客的那点米粉腊肉、干鱼等。这些,母亲藏进坛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母亲将楼上列为我们的“禁区”,以防我们觊觎她石灰坛里的物品。每当她从楼上下来,碰上我们,就要发出严厉的警告:“刚才放到石灰坛子里的包包,我有用的,你们谁要打它们的主意,我要用牛刷条子刷烂他一身。这种梯子单薄、狭窄,又不固定,上下不方便,容易出事。”
听了母亲的话,看到她那放着寒光的双眼,我们不禁打了个寒颤,谁也不敢动这份心思。在街坊邻居眼里,母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人。她在家里是最高权力拥有者,更是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而我们兄弟三人不是省油的灯,在外爱惹是生非,因而到母亲那儿“投诉”的人不少。每次接到“投诉”,母亲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曲直,便放大招“犒劳”我们。不是赐几口“塘水”,被抛进门前鱼塘呛几口水,就是赏一顿“竹笋炒肉”,被竹条抽打一顿。
通常来说,我家的石灰坛子一年换一次石灰块。在母亲看来,石灰换勤快点,干燥、保质效果好,存放的东西不会坏掉。买回的大生石灰,母亲用瓢舀尽坛内的石灰粉,再将石灰块整齐地放进去,铺上报纸,最后将腊肉、干鱼肉、糖块、饼干包好分层放置,在坛口罩一块旧布,压上那饼茶枯盖严实。
我家的石灰坛子。图/邓潇泓
舀出的石灰,母亲会用器皿盛好,她打算废物利用,变废为宝。碰上家里蒸蛋羹,她会用适量的石灰兑水,待沉淀澄清,将水倒蛋液中搅拌。这样,蒸出来的蛋羹细滑成块,味道鲜美。遇上家里制作米豆腐,她也要用上石灰兑的水,把米豆腐做得色形味俱佳。
清明过后,在自留地上种了菜秧子,为防止萤火虫、地蚕等危害,母亲会给秧子从头到尾撒上少许石灰粉,防治效果非常好。家中大扫除时,母亲就叫我们在地上撒上石灰粉,再清扫干净,以祛除异味和消毒杀菌。
那时,我们总想打石灰坛的主意。有好几次,尽管有条件下手,但一想到母亲的威权与严厉,便放弃了。
终于有一次,我饥饿难忍的时候,还是没能抵过坛里大糖香甜的诱惑,就以身犯险。我爬到楼上,掀开坛盖,一阵折腾,剜烂了个包,拿了两块大糖。这大糖是大队糖厂分给社员的。
过了几天,父亲的同事来家做客。母亲去拿米粉腊肉做菜,发现情况,待客人走后,她怒气冲冲地把我们叫到跟前,吼道:“谁打了石灰坛子的主意?麻溜地老实交代。”没来得及回话,我们身上就挨上了一顿竹条的抽打。
起初,我想反正没谁看到我动了石灰坛子,于是心存侥幸,没有交代。见识了母亲一番勇猛操作后,我觉得自己连累了无辜,于心不忍,便怯生生地交代了。
“妈,主意是我打的,包包也是我剜烂的,糖也是我吃的,与他俩无关!”“好,那两个鬼崽子站起来,出去!现在,我专门来对付你!”说完,母亲手持竹篾片,又扎扎实实地赏给我一道“竹笋炒肉”。
后来,母亲意味深长地教导我:“今天打你,是为了你以后不被人打。你是男子汉,可你今天最初的做法,离男子汉还有一段距离。”她顿了顿,继续说:“不过,后来你是男子汉了。记住,今后一人做事一人当,知错就改。现在,你担责了,知错了,愿意改正,我也就不再打你了。”
最后,我诚恳地向母亲解释并道歉,她才恕我“无罪”。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现代化储物器具日益普及,加上乡村石灰窑逐渐被废弃,石灰坛子便完成了其历史使命,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是,那个有关我与石灰坛子的故事,令我终生难忘。
文/邓潇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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