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上南关,
南关有个张老汉。
张老汉,张老汉
顿顿吃饭把门关。
有一次,门没关,
苍蝇进来了一河滩。
苍蝇叼走一点米,
一下撵了十万八千里。
过了一座山,吃了一锅烟,
过了一座桥,拾了一个桃,
掰开一看有个丝毛。
这则童谣流传于何年何月难以考证了。当然有很多版本,我觉得这是西安过去岁月里最经典的的一首。我10数年前曾撰写过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就以南关命名:《一二三,上南关》。那年月我爱收集童谣。
可现在很少有人提到南关了。而西安市永宁门,也就是老南门外的那条南关正街,也已易名为长安北路了。南关正街曾于60年代末期与长安路一同更名为长红路,数年后恢复原路名。
那里以长虹、长红命名的单位其实就是60年代的遗迹,如长虹饭店。那时路东的店铺大都是青砖古瓦的木板门二层楼,刷着酱紫色的油漆,店铺状况貌似如今的韩城老街。而如今南关将风光不在,人们以后对南关印象将更淡漠了。作为地域路名,更改与否,专家们为所谓实现大都市化而振振有词,西安居民是弱势,难以抗争。但南关对老西安人来说,确实是个印象深刻的地名。
20世纪50年代-60年代的南关很热闹。50年代南门外有个洼地,洼地里长着茂密的芦苇,当地人叫羽子,秋冬季枯黄后是编制芦席的好材料。南关外也是两条单行线,路边有旱渠,渠里灰尘仆仆的长满了蟋蟀草、鬼针草、龙葵等。路心绿化带常有路西漂染厂晾晒的绿色帆布,一铺铺了好几里路。童年的我总爱走在绿帆布上。还常见路边浸过柏油的木电线杆上红字印刷的黄表纸: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时老南门外除宽阔的城河外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塘,简直就是一片巨大的泽国,里面长满了芦苇、水菠菜、菖蒲、蜡烛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水草,茂密的芦苇里不时飞出黑白间色的水鸟,它们啾啾叫着,很可爱;还有沙鸥优雅地飞掠过翡翠般的水面。水里半淹着几栋破烂的房子。
每当乡下马车进南门之际,都会经过那个洼地。车把式总会甩出响鞭,拉住刹车绳索,骡子马鼻子喘着粗气,筋肉绷紧,紧张通过那个洼地。洼地里的居民最怕连阴雨,每逢连阴雨都会水漫金山,屋里的积水有1尺厚,水面漂浮着木盆、洗衣服的棒槌、搓板、小板凳以及鸡毛蒜皮等垃圾。以至于不得不叫城壕里打土坯的山西人来帮忙舀水。
城壕里打土坯的山西人更恼火,待售的土坯垛子都被水浸泡,稀里哗啦坍塌成一滩烂泥糊涂,数日辛劳付诸东流。
那时南门外的永宁村北边,也就是环城南路上有的巨大的木材加工厂。每逢马车、卡车卸下木料,在嘈杂的电锯声中,周围等候的穷人一拥而上,在木垛子上爬高下底,使用加工的长柄铁签子,有的提着熟铁的专用工具,类似洛阳铲,剔下圆木树皮装进麻袋背回家烧火做饭。争吵骂街打闹时有发生。
木材厂西边的路东有个南关合作食堂,堆满烟煤的灶口开在北边,总是火焰熊熊,主要卖馄饨包子、蒸馍花卷、荤素面条、水煎包子、炒凉粉、荞面饸饹、红豆稀饭和极其便宜的小菜等。门前有个双层木炭烙饼锅,厨师总把擀杖敲得乱响。厨房内擀面条师傅在砖墙上掏个洞,把擀杖一头插进去用以压面省力。食堂门前常停有马车,骡子马在吃草料。马车夫撑开X型木头支架,从车后边抱来个汽油桶对半割开的食槽,再把粗麻袋里的细草倒进去,添加点布口袋里的精料用棍子搅拌下。
食堂南边有排平房,依次有副食品商店、服装百货商店、群英照相馆(分部)、南门文具店、小学校、杂货铺、蔬菜副食门市部、磨坊、豆腐坊等等。马路西面有些卖五金交电、农具马达、菜籽农药、土产山货、日杂、瓷器之类。
那个文具店我印象很深,我童年时常去南门外买本子。同样的作业本、教案本比城里便宜1分钱。一直到70年代,还常去那里买活页纸,一叠30张的售价0.28元,很贵啊。但比城里东大街的新文化文具纸张店便宜1分钱。带回家抄写自己私密的诗词。那年月积攒了厚敦敦的7本。
不大记得60年代的某日,南门外那个洼地被修筑成了平坦的水泥大桥。先前还开挖了文昌门。当时没名号,居民顺口叫新城门。从南门外向东一直到文昌门是个大坡。60年代的部分孩子们都去挂坡。
我那时颇羡慕二哥:他经常腰里缠着麻绳,挺着胸脯去南关挂坡,一次赚几分钱,多少能补贴点家用。后来我也寻了根麻绳,用老虎钳把一截8号粗铁丝拧成铁钩,拴了个死节,缠在腰上,雄赳赳地走出南门去挂坡。用老虎钳时不小心,在虎口处弄了两个紫色的血泡。
那时盖房一般是土夯墙,墙上先架用木料钉成的人字架,再架上木椽,然后铺一层芦苇编制的帘子,再垫上厚厚的稻草或麦秸,也有铺一层油毛毡的。阔气的用青砖垫基,胡基起墙,粉墙面用黄土和麦秸,最后刷石灰,所以需要大量黄土。南梢门草场坡有一些土壕,拉架子车的就在那儿凿地取土进城卖,路上雇一个小孩挂坡。黄土0.25元/车,挂坡的孩子从中得到几分钱就不错了。
那时南关很荒凉,有成群结队的黑老鸹漫天乱飞,路边甚至有覆盖灰土白森森的骸骨骷髅。那年月西安的孩子好说童谣:
老鸹老鸹一溜溜,
回去给你妈炒豆豆。
你一碗,我一碗,
把你妈憋死我不管。
——其实憋死人的事不是天方夜谭。那年月常饿死人,人们见啥吃啥,菜根树皮豆腐渣都不怕,最怕是麸子。烫好蒸熟的麸子很香,却粗粝难以下咽,几乎所有人吃过后都会不舒服。
那时道路状况很差,坑坑洼洼的漫了一层厚厚的虚土末,倘有汽车开过,立即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对面不见人。土路的两侧是灰土蒙蒙的麦田。
90年代的南门外曾建了运动馆、西京酒店、农行大楼。当地人戏称:东边的棺材西边的庙,中间架个火箭炮。这是后话。如今的运动馆改建成了西安市人大。门牌是南关正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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