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笔下的石灰铺滑石铺滑石泉考辨
秦 堤
李铎玉先生主编、年印行的《兴安风景诗词选》选录了宋代诗人陶弼的五律《题兴安石灰铺壁》、邹浩的七绝《滑石泉》，诗后分别有“石灰铺又称滑石铺，为宋代驿站。在兴安县西南14里严关附近”和“滑石泉，又称碧玉泉，在严关石灰铺狮子山脚”之注解。其实，此二处注解有误，实际情况是：宋代的石灰铺在兴安县，滑石铺和滑石泉在灵川县。
近年来，一些兴安作者的文章和著述沿袭了《兴安风景诗词选》的上述错误，如发表于年10月6日《桂林日报》第3版的《黄庭坚兴安行踪》有“石灰铺又叫滑石铺，在古严关附近”之表述，年出版、当年11月7日在兴安举行新书发布会的《兴安史话》亦有“张孝祥……来桂林任职时，途经兴安，曾赋七绝《入桂林歇滑石驿题碧玉泉》诗一首”及“第二年，张孝祥调离桂林，又经过兴安滑石驿”之记述。
一、从一组宋代题壁唱和诗了解石灰铺
应该说，宋代兴安石灰铺的题壁唱和诗在华南、乃至整个中国都是极有特色的，亦较有名。
永州人陶弼（～）在广西任职较多，其任所先后有阳朔、柳州、兴安、宾州、容州、钦州、邕州等地。嘉祐四年（），陶弼迁任大理寺丞，由桂州北上赴任途中路过兴安石灰铺，在壁上写下《出岭题石灰铺》一诗：
马度严关口，生归喜复嗟。
天文离卷舌，人影背含沙。
江势一两曲，梅梢三四花。
登高休问路，云际是吾家。
清人汪森在《粤西诗载》中改诗题为《题兴安县石灰铺壁》，直接道出了石灰铺所在县份。
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黄庭坚（～），字鲁直，于崇宁二年（）被以幸灾谤国之罪除名羁管宜州（今广西宜州）。宋人庄绰《鸡肋编》卷中在“全州兴安县石灰铺，有陶弼商公诗云”的文字后记述了陶弼上述题壁诗，然后继续写道：“鲁直题其后云：‘修水黄庭坚窜宜州，少休于此，观商公五言，叹赏久之。崇宁三年五月癸酉，南风小雨。’至绍兴中，字墨犹存。”据陈垣《二十四史朔闰表》，崇宁三年（）的五月癸酉是五月初一。就在这一天，黄庭坚南下途中抵达石灰铺，题写了上述文字。陶弼字商翁，文中尊其“商公”。称“全州兴安县”，疑作者误认为兴安辖于全州，故云。
北宋名臣邹浩（～）性耿直，好忠谏，于崇宁二年（）正月至崇宁四年（）年底被贬逐昭州（今广西平乐县）。南下昭州途中路过石灰铺，见了陶弼的题壁诗和黄庭坚的题字，挥笔写下《见鲁直题陶商翁碑后有感》一诗：
石上犹新墨，忘情亦叹嗟。
殊恩但归骨，冷迹尚平沙。
愿力消尘垢，瞻依盛宝花。
人间几行泪，空洒玉川家。
邹浩离开昭州时，以《留别兴安唐叟元老推官》为题给兴安推官唐叟写了三首诗，回忆当年南下昭州路经石灰铺、唐叟前往迎晤的感人情景，在诗中提及了石灰铺：
天绘亭边三载梦，石灰铺里一时情。
个中不是同参得，胸次峥嵘何日平。
到了南宋，又有一名朝中大员在石灰铺题了诗，那就是历官信州上饶簿、鄂州教授、四川宣抚司、枢密院编修、监察御史、礼部侍郎兼吏部、礼部尚书，升参知政事后又改任湖南军主帅的王蔺，因曾供职枢密院，故又被称为王枢密。他路过石灰铺，写了首《和石灰铺壁间韵》题于壁上：
时事遽如水，无言只浩嗟。
三年避兵火，万里走尘沙。
御瘴犹须酒，伤春不问花。
茫茫云水地，何处可为家？
从上述陶弼“马度严关口”诗句、《题兴安县石灰铺壁》诗题、庄绰“兴安县石灰铺”表述以及邹浩写给兴安推官唐叟的诗句可知，石灰铺在兴安境内，地点就在严关隘口附近。
二、由邹浩和张孝祥的几首诗探究滑石铺和滑石泉
题写滑石铺的宋代诗歌其实也不少，下面以邹浩和张孝祥的诗作略举几例。
邹浩过滑石铺时曾作《滑石泉》：
马头今日度严关，十九年前去复还。
惟有流泉声似旧，凭栏重听响潺潺。
明嘉靖《广西通志》卷十二记载灵川县山川时云：“龙隐泉在县北。上有一岩，断为龙首，引注诸池。旧名滑石泉。”接着附录了邹浩此诗。民国李繁滋《灵川县志》卷三曰：“滑石泉，县北二十五里，今名龙隐泉。”并在记述“宋崇宁间，邹浩窜昭州北还，有诗云”后，亦附录了《滑石泉》一诗。那么，此诗是邹浩离开昭州时所作。自滑石铺北上，当天可到兴安严关，故曰“马头今日度严关”；十九年前就曾到过严关，故曰“十九年前去复还”。邹浩十九年前究竟缘何而至，不得而知。
顺便提提李铎玉《兴安风景诗词选》对邹浩诗句“十九年前去复还”的注解：“作者于宋徽宗‘政和’时遭贬昭州（今平乐县）。宋高宗‘建炎’召还，为时十九年。此诗是他召还时路经严关滑石泉所作。”此谬。邹浩是崇宁二年（）贬逐昭州，非“政和”时（～）；邹浩被召离昭州是崇宁四年（），非“建炎”间（～）。
邹浩离开昭州过滑石铺时还写过《次韵和仁仲滑石铺泉轩》：
长官心事古人前，碧玉峰峦碧玉泉。
洗出北归烟瘴眼，光明欣睹太平年。
此诗诗题直接提到了“滑石铺”三字。“仁仲”指时任灵川县令王洵，字仁仲，他作有七绝《滑石铺泉轩》，《次韵和仁仲滑石铺泉轩》是邹浩对《滑石铺泉轩》的和诗。据邹浩《道乡集》，邹浩还作有《戏灵川令王洵仁仲》一首、《示仁仲》两首，可见当年邹浩北还时，王洵由灵川县城送他到了将出县界的滑石铺，两人赋诗唱和，情致高雅。
南宋绍兴二十四年（）状元及第、乾道元年（）以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任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的张孝祥（～）初过滑石铺时，写了《入桂林歇滑石驿题碧玉泉》一诗：
百折崎岖岭路头，一环清玦石间流。
须君净洗南来眼，此去山川胜北州。
此诗诗题中的“滑石驿”，狠明显就是指滑石铺。翌年，张孝祥离任静江府、北上再过滑石铺时，又以《入桂林歇滑石驿题碧玉泉》诗韵写了一首《明年重过次韵六言》：
世事风经雨过，此身过坎乘流。
折腰不为五斗，辙环或遍九州。
还作了《滑石泉》，诗中直接提及“滑石铺”及“碧泉”（碧玉泉）：
重来滑石铺，为爱碧泉鸣。
古甃苔花湿，虚檐桂月明。
乔林通夜气，密竹动秋声。
客里清凉地，悠然一振缨。
综上，滑石泉又名碧玉泉，就在滑石铺附近的山岭中。汪森《粤西文载》载：南宋绍兴六年（），新任广西经略使胡舜陟将滑石泉改名为漱玉泉；明万历壬子岁（），灵川县令蒋一葵将漱玉泉更名为道乡泉并刻有道乡泉碑立于泉旁，因“湖南岳麓有道乡台，张宣公为邹忠公设者，而蒋令与忠公同为晋陵人。”邹公即邹浩，晚年自号道乡居士。
查道乡泉碑，“道乡先生邹忠公再过灵川小憩泉上绝句一首”之标题后录邹浩《滑石泉》全诗，中间文字记述邹浩哲宗时因忤章惇而被章惇“斥为狂妄，遂除名羁管新州”、徽宗时又因“忤蔡京”而“窜昭州”云云，并有“泉旧名滑石，绍兴间胡舜陟更名漱玉”之记载，落款为“万历壬子八月灵川令蒋一葵识典簿虞自统摩刘淇勒石”。
上图：现在的滑石泉（又名碧玉泉、漱玉泉、道乡泉）泉眼（网络图片）
三、据范成大《骖鸾录》研判滑石铺和滑石泉所在位置
宋代石灰铺在兴安境内是毋庸置疑的，而滑石铺究竟在何处，较有说服力的史料依据还有南宋名臣范成大所撰《骖鸾录》之记载。
乾道七年（），范成大以集英殿修撰出知静江府、任广西经略安抚使。翌年十二月七日，范成大从家乡吴郡（今江苏苏州）出发前往静江府。以今天的地名和地域而言，范成大出江苏、经江西、过湖南，再经全州、兴安、灵川，于三月十日抵达桂林。全程水陆路交替行进，历时三月共行三千里，《骖鸾录》即为此行游记。《骖鸾录》记云：乾道八年（）二月“二十四日，宿全州，泊至湘馆。”“二十六日，入桂林界。……泊大通驿。”“二十七日，视经略安抚使印，自此趋府。二十七里，至兴安县。十七里，入严关两山之间。……二十三里，过秦城。”“二十八日，至滑石铺，岭中有龙思泉，又曰碧玉泉。……二十二里至灵川县。”
“至兴安县”、“至灵川县”分别指抵达兴安县城、灵川县城。由上文可以看出，范成大离开全州后南下的行进线路是：大通驿——兴安县城——严关——秦城——滑石铺。据“至滑石铺……二十二里至灵川县”的距离研判，滑石铺和碧玉泉（滑石泉）应在秦城（今兴安溶江境内）以南的小溶江村附近，属灵川辖区。
.10.26-27初稿
.11.07稍改
.3.28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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